高蘭轉身，看著古五叔已經老得不成樣子，心裏也疼，道：“五叔，您吃苦了。”

“我一生蒙受三爺的恩惠，沒有保住您和少爺，心裏也自責了多年，如今好了，都好了，可算是好了。”古五叔說著，哭了起來。

外頭五叔媳婦兒聽見了，趕緊的叫女兒顧明月進來看了。小丫頭如今也成了半大的人了，進來兩個月牙似的眼睛左看看，右看看，湊到古五叔跟前問道：“爸爸，這兩個人是誰？”。

“明月，這是夫人，這是少爺。”古五叔立刻拉了古明月給高蘭介紹，古明拓對這個少女並沒有多大好感，只禮貌的點了點頭，擠出一個笑來。倒是顧明月噗呲笑出了聲，道：“爸爸，這都什麽年代了，還什麽夫人少爺的，您電視劇看多了吧？”。

古五叔有些尷尬，可古明月說的是這麽個道理，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，反而是高蘭打了圓場，道：“姑娘說的沒錯，咱們母子如今要投靠五叔，找份生活，早已不是當初什麽夫人少爺的了。”

古明拓心中雖然不忿，可也曉得時移世易的道理，只得把這份不忿轉換成了對古明月的不滿，打這開始就沒有對古明月正眼看過一眼。

晚上一家人和樂融融吃飯的時候，又多出來一個小夥子，古五叔道：“夫人，這是我的二小子，明德。”

“奶奶好，叔叔好。”古明德繼承了古五叔隨和的性子，不等古五叔招呼，小夥子就自己叫了人，把高蘭聽得心中一酸。如今的自己，可不就是該當奶奶的年紀了，卻因為身份的問題，古明拓一直單著，哪裏來的孫子。古五叔曉得這話惹了高蘭的傷心事，立刻換了話題，道：“我聽人說，如今要實行什麽包產到戶，改革開放的，繡樓還在，您是不是要再出山？”

“自己動手豐衣足食，是我這十年裏學的最最要緊的，我那一手繡活還勉強拿得出手，既然繡樓還在，我自然要借你的寶地，換一碗飯吃。”高蘭是個低的下頭的人，只心疼古明拓沒有學識，於是問道：“可以讓明拓去讀兩年書嗎？”

古五叔一楞，曉得這是個難事，於是道：“先跟著出生意吧，讀書的事，往後去條件放寬松了，自然還是有機會的。”

高蘭點點頭，吃了晚飯，被五叔媳婦帶進了原來離開時住著的房子。這裏所有的陳設竟然都沒有變，就這一份心，高蘭都懂得了古五叔待古三爺的赤誠，哽咽了好久。

古明拓回到自己的房間，他卻記不得那麽清楚了，只曉得物是人非，對面房子裏的一家人是一家團圓，和樂融融，這裏自己同母親是相依為命，他不能不給母親爭氣了。

第二天早上，高蘭早早起來給大家夥燒了早飯，把後起來打算做飯的五叔媳婦看得哭了起來，握住高蘭的手好一頓哭泣，好不容易止住了，乳娘又進來看見了，又哭了一場。反倒是高蘭自己平靜的狠，勸了她們兩個好久。

古五叔在院子裏聽著了哭聲，幾次想進去勸慰，幾次都把步子停在了門口。經歷過苦難雖然過去了，情緒上是該發洩一下才好的。果然沒過多久，那邊就傳來了一陣陣爽朗的笑聲。經歷過苦難沒有倒下或者屈服的人，大多數都是心智過人的人，尤其是老年人。

高蘭不愧是古三爺調教出來的人，在新政策下，做起生意來一套套的，古家的繡品不僅靈秀，還結合了國外自動化產業的第一波浪潮，很快古家繡成為了吳縣第三的品牌，遠銷蘇杭之外。因了這個緣由，古明拓也有了讀書的機會，被人推薦去讀了一個中專，也算是看的了書，算得了數，管得了繡樓了。高蘭的心不大，等賺了錢，買回了當初古三爺初到這裏來買過的宅子後，她便將手頭上的生意漸漸的轉給了古明拓，退居了二線。

人一旦閑下來，心裏就會琢磨往事，往事上頭，最讓高蘭難以忘懷的就是所有人都說古三爺是漢奸，說古明拓是漢奸的兒子。高蘭琢磨了好久，終於想出來一個好法子，既然往事不能更改，那麽就把賺來的錢做善事好了。高蘭把這個想法給古明拓一說，古明拓立刻就同意了。古明拓倒沒有母親對於這件事如此的執著，實在是她懼怕高蘭一遍又一遍的催婚，今兒叫自己去跟這個認識，明兒叫自己跟那個去相親。他想著，若然給母親搞點其他的事分散了註意力，自己大約還能松散幾天的。

古五叔曉得高蘭的心意後，十分讚同的給了鄉下那個宅子做了施粥的善堂，自己也老了，帶著妻子兒女去了太湖邊上，修了一棟小樓，給女兒找了個成分高的人，給兒子娶了個老實巴交事女人，很快就過上了溜孫子的快活日子。驚險了大半生，終於安泰了。

前頭高蘭打趣說過叫古明拓取古明月的事，就因為兩人第一見面的那個白眼，古明拓至始至終硬著脖子不點頭，讓高蘭十分的難為情，還是古五叔打了個哈哈，這件事才算作罷。也以為這個硬茬，古柔媽媽進門的時候，高蘭還郁悶了好久。

不曉得是不是古明拓在那十年裏吃了太多的苦，於子嗣這件事上，一直沒有什麽出息，這讓一直做這善事以外的所有時間都赴了古明拓生孩子這件大事上。雖然古柔是出生了，可媳婦卻損了身心，古柔成了沒媽的孩子，高蘭愧疚了好久，終於懂得了古三爺為什麽至死都放不下陳平一家的死。

我不殺伯仁，伯仁卻因我而死。

高蘭曾經找過白朝，可白朝卻像掉在那大海裏的針似的，沒法再找到。就連剛開始扶著自己上路的古五叔也因為年歲大了，不怎麽走動，只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打打招呼了。高蘭年紀上來，也開始忘記事兒，慢慢的，忘記了做善事的初衷，只曉得自己應該把這件事一直做下去。她壓根沒有想到，自己七十八了，還會有人舊事重提，似乎冥冥中一切皆有定數一般，她欣喜若狂，終於可以在閉眼之前了了這個六十年前的心願了。

只可惜，這一切都只是高蘭的一廂情願，陳冰在生下老四三年後就死了，白國華因為種種的誤會，不願意再見古家的任何人。這才有了古柔連門都進不去的事兒。高蘭輾轉找到古五叔，打算問清楚是否是誤會，卻發現古五叔也只知道部分的往事，所有的關鍵依舊在於白朝。可是白朝在哪裏？

古家再次遭遇打擊也是巧的出奇，和平法制的年代，如何就能憑空遭受這樣的罪，自然高蘭不會傻到去刨根問底。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她這一放，上天才送來了白朝的遺書。

拿到白朝的遺書，高蘭十分的雀躍，原來白朝竟然是白國華的父親！而古明拓打探得來的消息，陳冰竟然是白國華的妻子。一切真實太巧了！白國華就是再不待見自己，可自己父親的信，他不得不拿，自己父親的話，他不會不聽！

繡樓的生意清減了，古明拓多了更多的時候陪著高蘭，也多了更多的時間去陪著女兒古柔。這才讓古明拓發現，母親有多憂愁，女兒有多少擔心，他深感兒子做的不夠孝順，父親做的不夠盡責。如今事業上不會再有大浪，他也甘於現狀，更打算盡全力幫著母親和女兒來實現心願。母親是想向陳平的後人道歉，女兒是看上了仇人家的孫子，這真是個苦澀的事實。於情於理，他都應該去拜見這位白國華老人。下定決心後，古明拓找高蘭談了一次心。

“媽，讓我先去探探口風吧。”古明拓深怕母親負荊請罪會被人一瓢冷水搞得心肌梗塞，可高蘭卻十分執拗，認為古明拓探口風這樣的做飯會讓自己請罪的誠意大打折扣。

“既然如此，那我跟您一起去。”古明拓思慮再三，道：“不帶阿柔。”

高蘭卻一反常態，堅定地不同意：“應該帶上阿柔，做子孫的，難道不應該為做祖宗的所做下的事情負責嗎？如果是這樣，還要認祖歸宗這四個字做什麽？做了好事可以繼承家業，做了壞事就想逃避聲名嗎？這並不子女兒孫該做的事啊！”

古明拓有些感動，這麽多年，母親一直都是一個特別有擔待的人。他還記得又一次繡品批量發貨時只是抽樣調查出了一個問題，她都不顧自己的阻攔，堅持全數換掉，最終贏得了口碑，贏得了尊重。這一次他不想古柔去，還不是因為怕場面無法控制，太過丟人，讓古柔傷心難過。可母親說的沒錯，責任總要人負，債務總要有人來償。

既然定下了這樁必行之事，古明拓便開始安排行程，從高蘭那裏出來，便去了古柔的房間，卻發現古柔一臉病容的躺在床上，阿田還在勸古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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